第386章 草木的魂(2/2)
灶房传来苏瑶添柴的声响,木柴与灶台相撞,发出闷闷的响,竟与记忆里推碾的吱呀声重合了。林小婉仿佛看见师祖爷正弯腰推碾,蓝布褂子的下摆扫过地面的药末,银发在油灯下泛着光,推到最用力时,肩膀会微微耸起,像要把全身的劲都灌进碾轮里。碾槽里的玉屑与药末混在一起,被碾轮压出薄薄的层,在月光里闪着细碎的光,像撒了把碎星,随着碾轮转动,慢慢织成张香绒绒的网。
“这碾子啊,记着三辈人的手温呢。” 苏瑶不知何时站在门口,手里的铜瓢还滴着水,“你师祖爷用它碾过昆仑雪莲,我用它碾过终南野参,到了你这儿,该碾新采的玉屑了。” 她的目光落在药柜旁的阴影里,铜药碾的轮廓在月光里愈发清晰,“它不说,可都记着呢,记着哪味药要碾三遍,哪粒玉屑该拌着蜜,连推碾的力道轻重,都刻在槽底的纹里。”
去年深秋清理碾槽时,木柄上的风族韧草绳已经朽成了灰,手指一碰就簌簌往下掉,露出里面磨得发亮的枣木芯,纹理里还嵌着些暗褐色的药渍,是常年握在手里浸出的痕迹。林小婉蹲在地上,膝盖硌着青砖的棱角,用竹片一点点刮着槽底的积垢 —— 那些黑褐色的硬块是陈年药末与玉屑的混合物,硬得像块小石子,竹片刮上去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,像在给老碾子挠痒。
忽然听见 “咔” 的轻响,竹片尖微微一滞。她屏住呼吸,小心地把竹片往回带,勾出半粒发黑的东西。借着窗缝漏进的天光细看,是半粒雪莲籽,壳已经干硬如石,却仍保持着饱满的弧度,像被岁月咬了一口的月牙。壳上的沟壑里嵌着铜锈,绿得发暗,最深处有道月牙形的碾痕,浅得几乎要看不见,却与雪莲籽的弧度严丝合缝,像道天生的印记 —— 想来是当年被碾轮压过时,恰好卡在星麦纹的凹槽里才得以留存,没被碾成粉末。
林小婉把这半粒雪莲籽捏在指尖,壳上的碾痕硌着指腹,像在触碰一道旧伤口。她忽然想起苏瑶说的,师祖爷最后一次碾雪莲籽,就是在临终前的那个秋天。老人那时已经握不住碾轮,是苏瑶推着碾子,他在旁边指挥:“轻点,再轻点,籽要留着气性。” 想来这半粒籽,就是那时从碾轮下逃出来的 “漏网之鱼”,被星麦纹悄悄藏在槽底,一藏就是这么多年。
竹片在槽底又刮了几下,竟又带出几粒细碎的玉屑,都沾着黑褐色的药垢。其中一粒带着星麦纹的残角,边缘的碾痕与雪莲籽上的印记如出一辙,显然是当年一起被压在碾轮下的。林小婉把玉屑与雪莲籽放在掌心对看,忽然觉得它们像对久别重逢的老友,都带着被岁月碾过的痕迹,却都倔强地留着自己的形状 —— 籽藏着开花的念想,玉屑藏着刻纹的执着,在暗无天日的碾槽底,互相守着对方的秘密。
“找到什么宝贝了?” 苏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,手里还拿着块刚劈好的松柴。她看见林小婉掌心的东西时,忽然笑了,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:“这籽当年我找了许久,原是被老碾子藏起来了。” 她接过雪莲籽,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道碾痕,“你师祖爷总说,好种子都有灵性,知道躲起来等机缘。”
林小婉望着铜药碾,忽然觉得它槽底的星麦纹像张细密的网,网住了半粒雪莲籽,网住了碎玉屑,网住了三代人的手温与念想。这些被时光碾过的痕迹,没有消失,只是换了种方式藏着,像这半粒雪莲籽,等到合适的机缘,定会在土里发出芽来,带着碾痕的印记,带着玉屑的温润,长成株记得住岁月的雪莲。
“这籽比你的岁数还大呢。” 苏瑶当时正用软布擦着碾轮,那布是用拆下来的旧棉袍改的,绒面已经磨得发亮,擦过铜绿时发出沙沙的轻响。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的白发上,像落了层碎雪,每根发丝都裹着金辉,连发间别着的银簪都显得温润起来。“三十年前那场雪崩,猎户被埋在鹰嘴崖,雪没到胸口,救上来时嘴唇紫得像冻透的茄花。”